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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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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章

蘇府。

蘇老爹和柴氏正在商量女兒們的事。

“津陽縣遠隔千裏,也不知明年三月陸賢侄能否趕回來完婚。”柴氏道。

蘇老爹心大:“若趕不回來,再往後推一推也使得嘛,反正女婿不會跑了。”

柴氏正在給他縫袖口,剜了他一眼。

“還有泠兒,”柴氏說:“我現在最操心她,二皇子那邊也不知還得鬧多久。”

蘇老爹:“老三一日在京,二皇子一日不會罷休。”

柴氏一頓,忖了忖,說:“不若把泠兒送去廣陵?”

柴氏娘家就在揚州廣陵郡。

“哎呀,”柴氏道:“說起來廣陵也在淮南東路,與臨淮郡順道,屆時還可拖陸賢侄送一程。”

蘇老爹想了想,覺得這主意極好。

“但得問問老三意見,若她願意去外祖家住一段時日,固然好。”

蘇泠當然願意,她早就不想待在京城了,能出去散心自然是好的。

而蘇綰聽了,心念一動,也央著柴氏:“母親,我也想去。”

“你去做什麽?”柴氏斜眼:“過不久就成親了,平白耽誤日子。”

蘇綰心裏有旁的打算,但不能直言。

她乖巧地說:“母親,就是因為要成親了,所以成親前女兒去外祖家好好耍耍,往後可就沒這機會了。”

柴氏一想,是這個理。思量了會,點頭同意。

但還是不放心地叮囑:“去可以,切莫頑皮,也莫讓你舅舅舅母操心。”

“女兒知道啦。”

事情就這麽愉快地定下。

蕭瑉聽說兩位姨母都能出去玩,羨慕得很,也奶呼呼說:“外祖母,瑉兒也想去玩。”

蘇嫻摸了摸兒子腦袋:“你姨母不是去玩的,況且瑉哥兒還得上學堂讀書,你前日不是還說最喜歡去學堂嗎?”

瑉哥兒點頭:“嗯,我最喜歡去學堂啦。”

柴氏見外孫乖乖巧巧,目光慈愛。

“家裏一下要走兩個女兒,我怪不舍得。”她看向蘇嫻:“不過還好有你跟瑛兒陪著。”

她又道:“四個女兒,你是最懂事的,但我寧願你不要那麽懂事,像綰兒一樣無憂無慮多好。”

蘇嫻笑得溫和:“四姐妹中,小妹倒最像父親的性子,天塌下來也不擔憂。”

柴氏也笑,隨即問:“往後你有何打算?”

指的是婚事。

蘇嫻道:“先好生撫養瑉哥兒,其他的,就看緣分吧。”

柴氏看了眼乖乖外孫,暗暗嘆氣。

戌時,夜色闌珊,樹影綽綽。

季家東角門吱呀一開,一個仆人提著燈籠,領著兩人走出來。

那兩人喝了點酒,說話醉意醺醺。

“杜兄為何拒絕季大人送的宅子?適才季大人在席上下不來臺,臉色可不好。”

杜文卿站定:“受人恩惠,必欠人恩情,我已經欠了許多,宅子就不必了。”

“可你已授官,長住客棧不像個事,不若搬去官舍擠一擠?”

杜文卿拱手:“多謝李大人關懷,下官在京城賃了座宅子,雖簡陋,卻舒心。”

“你呀你,都是翰林院學士了,還如此謙遜。”

杜文卿笑笑,伸手:“李大人請。”

“請!”李大人拱手,率先帶小廝離去。

杜文卿站在季家墻垣下,吹了會冷風。

待酒氣漸漸散了些,他轉身,接過季家仆人手上的燈籠,道了句“多謝”,然後也離開了。

杜文卿賃的宅子在城東水寧巷,離蘇家並不遠,走兩條街就到。從季家回水寧巷其實並不經過蘇家,但今晚,他想繞路去看看。

或許也看不著,但就想經過,哪怕呼吸同一份空氣也是好的。

他想。

只不過才走到巷子口,前頭攔著一夥黑衣人。

他心下一驚:“你們是?”

下一刻,他手中燈籠掉在地上。

“小姐買這麽多玉版用得完嗎?”

“此去廣陵得一年半載,多買些備用。”

“奴婢聽說廣陵富饒,小姐到地方再買不一樣?”

“我習慣這家鋪子的生宣,用其他不順手。對了,今日買的禮回頭你分一分,到了廣陵舅家也有個目數。”

蘇泠今日出門采買筆墨,又買了許多新鮮的小玩意,所以回來得晚了些。

經過巷子時,馬車突然停下來。

“怎麽了?”她掀簾子問。

車夫道:“三小姐,前頭躺著個人,也不知是不是死了。”

蘇泠大駭:“你快去看看。”

“是。”車夫趕忙過去查看,很快又小跑回來:“小姐,沒死呢還有氣,就是流了許多血。”

“是何人,可認得?”

“有些眼熟,似乎曾去過林家。哦......小的記起來了,是跟陸姑爺交好的那位杜公子。”

“杜文卿?”

蘇泠立即下馬車。

不遠處的青石地面上果真躺著杜文卿,此時他渾身是血,許是察覺有人來了,他艱難地爬起身。

“杜公子?”蘇泠走過去:“你可還好?”

杜文卿聽是蘇泠的聲音,楞了楞,忙擡袖子擦去唇角的血,又整了整衣衫。

“讓蘇小姐見笑了。”他說。

蘇泠見他這模樣,還有什麽不明白的?她氣得渾身發抖:“他居然敢!他居然敢!”

“不是他,蘇小姐不必為在下討公道。”

“你有功名在身,他居然也敢如此,何必為他遮掩?”

“我不是為他遮掩,”杜文卿說:“只是不想......”

不想你再去見他。

默了默,他開口:“總之,在下沒事,回去擦些藥就好,蘇小姐不必擔心。”

隨著說話,他唇角又流出血來,蘇泠忙掏出帕子遞過去。

杜文卿視線楞楞地落在她美好的手和雪白的帕子上。

沒接。

“不用,免得弄臟了。”

“你怎麽這麽呆,臟就臟了,一張帕子而已。”

杜文卿搖頭:“是你的東西,我不想弄臟。”

蘇泠不明白這話含著何意,杜文卿被打是因她而起,她感到愧疚。

“我送你去醫館吧。”她說。

在喜歡的人面前這副鬼樣子,杜文卿只覺得狼狽,哪裏願意再讓她送去醫館,忙擺手:“不必,真的無礙。”

蘇泠怒其不爭:“若他日後再欺負你,你就這麽受著?”

杜文卿搖頭:“我一介白衣小生,哪裏值當他記恨,蘇姑娘不必擔憂。”

蘇泠氣悶須臾,開口道:“杜公子,我過兩日就要離京,你且......保重。”

杜文卿一楞:“去哪?”

蘇泠沒說話。

杜文卿點頭:“知道了,蘇姑娘也保重。”

他道:“時候不早,蘇姑娘回家吧,在下告辭。”

說完,他對蘇泠作揖,然後一步步蹣跚地走出巷子。

但轉過拐角,杜文卿停下來,靠著墻緩緩坐下。

臉上神情,不知是痛苦,還是笑。

五月下旬,陸安荀離京就任。

離京這日,南熏門外集聚了數十人,皆是來送陸安荀的。

有林家夫婦,蘇老爹和柴氏,還有蕭瑉小朋友。另有陸安荀在太學的同窗好友,還有科考結識的同年進士,以及恩師裘老先生等人。

一夥人密密麻麻幾乎占滿官道。

陸安荀揮手:“回吧,不必送了。”

比起旁人,裘老先生滿臉驕傲,這是他最得意的學生,如今要展翅高飛,遨游天地了。

“為師回去就埋兩壇洞庭春,等你衣錦榮歸!”

陸安荀吊兒郎當道:“您老人家怎麽還這麽摳搜,兩壇不夠,多埋幾壇。”

“你這個臭小子!”裘老先生拍他。

告別恩師,陸安荀又去看自己母親,夏尋芳。

夏氏拉扯兒子這麽大,頭一回跟兒子分別,早就在林大人懷中哭成個淚人。

陸安荀頭疼,走過去對著兩人跪下:“爹,娘,兒子不孝,這一去也不知何時能歸。”

夏氏扶起他:“去了泗州,好生照顧自己,準時用膳,記得添衣,若得閑就給爹娘寫信。切莫意氣用事,凡事多忍一分......”

這些話夏氏叮囑了無數遍,陸安荀耳朵都要長繭子了,卻還是老老實實點頭:“知道了。”

他見不得他娘哭,一哭就心軟。

陸安荀轉頭看向繼父林大人,無聲求助:您快哄哄啊!

林大人無奈,勸夏氏:“莫哭了,免得他路上也不安心。”

夏氏這才趕忙收起眼淚。

另一邊,蘇家人也在道別。

比起夏氏,柴氏倒是淡定得多,畢竟她兩個女兒是去廣陵外祖家,路上又有陸安荀照看,很是放心,是以只囑咐了幾句。

“路上規矩些,莫給陸賢侄添亂,尤其是你......”她指著蘇綰:“我還不知你的性子?離了京城就跟出籠子的猴兒似的。陸賢侄這是去上任,且你們還有婚約,可得註意緊了。”

“知道啦。”蘇綰乖巧福身。

柴氏又看向蘇泠,神色略微擔憂:“也不知你這一趟去廣陵會如何,東京城的事我會時常寫信告訴你。你在廣陵安心住下,你舅舅舅母和善,萬事不可自己做主,多跟他們商量。”

“是,女兒明白。”蘇泠應聲。

“你舅家還有幾個兄弟姐妹,個個都是活潑的性子,我知你喜清凈。但她們難得見你,你多與他們玩樂,屆時可別疏遠了幾個表兄妹去。”

“嗯。”蘇泠點頭。

蘇嫻拉著蕭瑉站在一旁,見柴氏說完,她走近:“我小時候去過廣陵,廣陵富庶,有趣的地方也多。你們難得出門,不妨借此機會好好散心。”

聽到這個,蘇泠臉上總算舒展:“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去外祖家,頗是期待。”

柴氏也笑:“你外祖母見到你們肯定高興,到了廣陵記得寫信來報平安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好了,你們上馬車吧。”柴氏轉頭看了看城門口林家那邊,不舍道:“你們從小在我身邊未離開過,突然這麽一走,我竟是撂不下了。”

蘇嫻安撫:“母親,還有我和二妹在家陪你呢。”

蕭瑉小朋友也揚聲道:“外祖母,還有瑉兒吶,瑉兒背詩給你聽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柴氏笑起來:“去吧,早些出發。”

一行人揮手告別城門口眾人,踏上官道。

陸安荀翻身上馬,挨著蘇綰的馬車走。

隔著車簾,蘇綰難掩興奮地跟陸安荀說話。

“聽說傍晚在岣縣歇腳,岣縣可是個好地方啊。”

“怎麽好?”

“那裏湖蟹多,肥美得很。”

陸安荀正想說她盡惦記吃的,這時,聽見後頭有人喊:“安哥,安哥等等我們!”

轉頭一看,是陳淮生幾人背著鍋碗瓢盆哐哐當當地跑來。

“陳淮生,你們這是去哪?”

陳淮生氣喘籲籲跑到近前:“安哥,我們跟你一起去泗州吧,我都跟我兄嫂說好了,以後闖番事業回來讓他們風風光光。”

陸安荀問:“你不是在開封府幹得好好的?跟我去闖什麽事業?”

陳淮生聽到這,氣不打一處來:“快別說了,他們知道我是安哥的人,天天給我穿小鞋。老子待那月奉沒多少,氣倒是受一大堆。不幹了!”

“丁三呢?你不殺豬了?”陸安荀問。

丁三一身腱子肉:“老子殺了這麽多年豬連媳婦都討不著,不殺了,跟安哥闖蕩去!”

“那你呢?”陸安荀問朱茂:“你不當廚子了?”

朱茂緊張:“我也想跟安哥去泗州,行、行嗎?”

陳淮生說:“安哥,我們小時候跟你混,以後還跟你混,怎麽樣?”

泥裏生的孩子,天生不懼風雨。他們有的是乞兒,有的父母早逝,一腔赤誠,了無牽掛。

陸安荀默了片刻,問:“不後悔?”

“悔什麽?安哥你是去幹大事不?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行,那我們就跟著你!”

就這麽,陸安荀臨走收了幾個蝦兵蟹將,熱熱鬧鬧地上了路。

只是,他們沒走多遠,突然聽見一陣竹笛聲由遠而近。

蘇綰掀開車簾瞧了瞧,說:“陸安荀,是杜文卿。”

陸安荀看見了。

前頭,杜文卿獨自騎馬而來,又或許,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時。

他神色疲頓,襆頭微亂,淡笑。

“陸兄,”杜文卿下馬作揖:“我來送你。”

陸安荀看見他臉上的傷,問:“是二皇子派人打的?”

杜文卿苦笑。

“他算是手下留情了。”陸安荀說:“依我對二皇子脾性的了解,沒將你大卸八塊已是仁慈。看來你入季大人門下也不是不無用處。”

“陸兄何必再挖苦我呢?”

“我沒挖苦你,實話實說。”

入仕為官,且又處在京城政治旋渦,哪個不站隊?只有站隊才能自保,只有自保,才能考慮其他。若是陸安荀自己,興許也會選一個陣營。

只不過.......

“杜兄......”陸安荀問:“半年前你我因春闈結識,一見如故。我們在江月軒飲酒作詩,高談志向,你可還記得?”

杜文卿笑起來,眸子裏像是落了縷春光,微微明亮。

“當然記得。”他說。

彼時他們志同道合,立誓他日入仕,必當百姓的好官。

“陸兄放心,我不會忘記初心。”

陸安荀點頭,接過他手上的竹笛:“你送我一曲,我也回你一首。願你我乘長風破萬裏浪,他日踏歌而歸。”

清朗笛聲響起,瀟灑地回蕩在廣闊天地間,千鳥飛過,啁啾齊鳴。

杜文卿站在官道上,目送陸安荀的身影漸行漸遠。

廣陵郡在揚州,臨淮郡地處揚州東南六百裏方向,一行人先是行陸路,後轉水路。

行程約莫十天。

這十天裏,陸安荀可算是見識了蘇綰吃喝玩樂的本事。

若是行陸路,到了歇腳之地,她必定要拜訪當地特色景致。若是歇在荒郊野外,蘇綰也沒閑著,吩咐小廝刨土燒火,用泥包荷葉做菜,雞鴨肉想到的沒想到的她都能做。

更有甚者,上山打野果、下河捉魚的事她也毫無顧忌地幹。最離譜的是,蘇綰半路上居然還逮了只野豬。

這野豬還是她攛掇陸安荀一起逮的,但野豬肉在路上不好烹飪,是以帶了一路,直到上船,野豬暈船不適才宰殺了。

這會兒,蘇綰就坐在船頭,就著晨光搗鼓肉丸,陸安荀坐在一旁看她忙活。

過了會,蘇綰擡眼:“陸安荀,你沒事忙嗎?已經坐著看許久了。”

見她沒心沒肺的模樣,陸安荀有些悶。

“再過兩日就到廣陵了。”他說。

“還有兩日啊,唉......”蘇綰嘆氣。

“你嫌太慢了?”

蘇綰詫異:“怎麽?你嫌太快?”

陸安荀心口一堵,沒說話。

蘇綰道:“坐船太乏味了,當然嫌慢啊。早點到廣陵早好,哎我聽說廣陵富庶,還有許多有趣好玩的......”

陸安荀聽她興致勃勃地談論廣陵,說不清是何心情。這種情緒莫名其妙,隨著臨近廣陵,越加地令他煩躁。

這般又行了兩日,一行人到達廣陵。

柴家在廣陵算是大族,他們到達的這日,柴家大爺也就是柴氏的兄長早早帶人等在船亭了。

柴舅舅跟柴氏一樣,性子爽朗,脾氣溫和,見了陸安荀眼前一亮。

“竟不想,東京城來的狀元郎是如此風姿!”

陸安荀本就儀表堂堂,若是收斂起身上的俠氣,整個人就是一副溫潤書生、儒雅清朗的模樣。

再加上他在長輩面前慣來會嘴甜賣乖,左一個柴伯父右一個柴伯父,直把柴舅舅高興得合不攏嘴。

柴舅舅熱情道:“陸賢侄既然到了廣陵不妨好好歇一兩天,廣陵雖不大,但風光不錯,回頭我帶你轉轉。”

“多謝柴伯父好意,晚輩奉命上任,耽擱不得。”陸安荀說:“一會就要啟程。”

“如此著急?”

“聖命在身,不敢疏懶。”

既如此,柴家舅舅也不好打擾了,盡量留出時間讓兩個小兒女道別。

船亭裏,陸安荀和蘇綰面對面而站。

這一刻,陸安荀總算明白此前那股煩躁的情緒是為何。

他居然舍不得蘇綰。

“蘇綰......”他張口,又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蘇綰見他半天不說一句話:“陸安荀,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吧?”

蘇泠就在不遠處跟舅舅一家人寒暄,聞言轉頭瞅了眼,令陸安荀耳朵通紅。

他沒好氣:“不是說做鞋襪給我嗎?我看你一路臨時抱佛腳,難道還沒做好?”

蘇綰答應給陸安荀的鞋子此前做好了一只,還有一只沒做好,所以路上臨時抱佛腳急急忙忙趕工。但誰知越趕越忙,線頭拆了縫,縫了又拆,最後快到廣陵時,才算勉強完成。

“桑葚,快去取來。”她吩咐。

很快,桑葚從行囊裏翻出一雙鞋遞給陸安荀,陸安荀隨意瞥了眼交給小廝。

“那......我走了啊。”

蘇綰點頭:“好。”

“你就沒點想說的?”

“你想聽什麽呀?”蘇綰笑嘻嘻問。

陸安荀忍了忍,道:“我這一去,說不定得許久。”

“你不是說只九個月嗎?你忍忍,明年三月成親時就能見著了。”

話不投機半句多,陸安荀扭頭就上了船。

他兀自氣悶,總覺得蘇綰離京後就變得奇怪——對他的那股熱乎勁淡了。

如今他要遠去千裏,這會兒她不僅沒半點不舍,反而站在岸邊歡快揮手送別。

陸安荀心裏不是滋味。

帶著這般心情,陸安荀一路歇息得不好。最後索性連馬都懶得騎了,跟陳淮生等人擠在馬車上。

這麽行了多日,某天傍晚,他們在小河邊停下來。

“安哥,”陳淮生說:“這地方太偏,走了許久也沒個落腳的客棧,恐怕今晚只能在睡在野外了。”

陸安荀無所謂,懶懶地從布袋裏掏出個餅子來吃。

薄餅幹硬,嚼了兩口後實在難下咽,又吐出來。

比蘇綰做的差遠了。

他想。

朱茂是個廚子,見此,便招呼陳淮生和丁三一起架鍋子,準備煮點熱乎的吃。

陸安荀由著他們折騰,自己則坐在小河戈壁灘上,百無聊賴看落日。

蘇綰那個沒良心的,他居然有點想她。

陸安荀暗暗唾棄自己沒出息,她都不想自己,他想她做什麽。

他氣咻咻朝河中扔了顆石子,然後起身走回去。

朱茂做得很快,用昨日剩下的米飯兌水熬粥。撒上把鹽,弄點野菜攪拌,勉強算上一頓不錯的晚膳。

幾人圍坐一起,居然有幾分感慨。

“還好朱茂跟著來了,不然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夠受罪。”

雖然大家平時過得粗糙,可在東京城再粗糙也有片瓦遮頭,有熱飯熱粥。來了臨淮郡這地方後,才知道什麽叫窮鄉僻壤苦不堪言。

陸安荀這些年被蘇綰養得嘴刁了,胃更是受不得半點委屈。聞言,點頭不能再讚同。

然而,正當他端起碗喝粥時,隱約一股香氣從樹林裏傳過來。

“安哥,”陳淮生說:“小樹林那邊好像有人,興許也是旅途路過,在此歇腳。”

陳淮生又仔細嗅了嗅:“安哥,是燒雞,可真香啊。”

頓時,陸安荀覺得手上的熱粥不香了。

同樣是荒郊野外趕路,而旁人有肉吃,他卻只能喝稀粥。

什麽命吶!

“我去看看。”他起身。

倒不是去看別人吃什麽,而是這荒郊野外的,得弄清楚是些什麽人,是否有威脅。

陸安荀沿著河邊戈壁灘繞過小樹林,沒走多久,就見對面的戈壁灘上紮起一座座帳篷,帳篷外還設了小巧的桌椅板凳。

火堆熊熊,其上架著鐵絲網,網上擺滿了雞肉、魚肉、火腿肉,正烤得滋滋冒油。

不遠處,地上鋪了一張精致的筵席,筵席中擺有小桌和火爐,爐上一把雕花銀茶壺呼呼冒熱氣。

而爐邊的搖椅上,此時正坐著個人,她一邊吃烤雞翅,一邊愜意地品茶。

這般架勢,不像是出門趕路,倒像是出來度假似的。

搖椅上的人見陸安荀過來,熱情招呼:“嗨!吃過了嗎?”

陸安荀瞪大眼,不可思議。

“蘇綰,你怎麽在這?”

“說來話長。”

“長話短說。”

陸安荀繃著臉坐蘇綰對面。

“我偷溜出來的。”

“如何溜出來的?”

陸安荀掃了眼四周,這麽大陣仗可不像溜出來的,應該是早有預謀。

虧自己被她蒙在鼓裏,離別時還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,估計那時候蘇綰就在心裏笑話他。

陸安荀越想越氣悶。

“吃不吃?”蘇綰遞了個剛烤好的雞腿給他。

陸小公主扭頭。

“好啦。”蘇綰趕忙順毛:“我並非有意瞞你,我這不是怕你不同意嗎?”

“你偷溜出來,你父母可知?你舅父可知?”

“我三姐知,我父母嘛,估計在我們到廣陵時,他們應該知曉了。”

蘇綰離京時已經跟蘇瑛說過自己的計劃,目的就是讓蘇瑛幫忙說服柴氏和蘇老爹。

反正有陸安荀在,他們應該是不擔心的,頂多暗斥她兩句。

“至於我舅舅,”蘇綰嘿嘿一笑:“說起來,這些還是舅舅安排的呢。”

路上吃的、喝的,還有隨行護送的鏢師,都是舅父一手包辦。

至於柴舅舅為何支持?

原因無他,只因蘇綰說了一句話:“萬一陸安荀在外頭養小呢,我得盯緊點。”

好不容易得個狀元郎當外甥女婿,柴舅舅自然珍惜,覺得蘇綰言之有理,便當即準備了舒適的馬車,還有伺候的婢女,又雇了護送的人手。

總之,蘇綰這一趟走得極其順利。

陸安荀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,被蘇綰蒙騙固然生氣,可在這遇見蘇綰,他卻很歡喜。

須臾,他問:“津陽縣的日子興許不好過,你願意跟著我去吃苦?”

蘇綰:“你看我像吃苦的人嗎?”

陸安荀一噎,也是,連趕路都搞得跟度假一樣的人,估計是吃不得苦的。

但下一刻,就聽蘇綰說:“陸安荀,你放心吧,我不僅不會吃苦,也不會讓你吃苦的。”

她說:“我來,就是為照顧你起居飲食。”

“怎麽樣?”蘇綰打趣:“我猜,你們剛才肯定是在啃冷面餅吧?”

“我就說嘛,沒我的日子,你肯定不好過。”

夜幕降落,蒼穹像一張閃閃發光的巨網,籠罩在頭頂。

陸安荀吃飽喝足,躺在筵席上,遙望漫天繁星。

不得不承認蘇綰說得對,有她的日子,確實過得舒心。

晚風悠悠吹來,一日疲憊盡散。

過了會,陸安荀開口:“蘇綰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信不信,我以後能給你掙個誥命?”

少年郎意氣風發,一張桀驁明艷的俊臉映在月色下。

蘇綰突然心跳加快。

小公主這麽會說情話,這不是要她的命嗎!

不管了!她現在就想親他!

“陸安荀。”蘇綰走過去,蹲在他身邊。

“做什麽?”

蘇綰一把將他摁住。

“別動,給我親一下!”

陸安荀大驚,猛地將蘇綰掀翻,然後滾一圈避得遠遠的。

蘇綰:“........”

小公主一點也不憐香惜玉,撞得她屁股疼。

蘇綰哀怨地望了陸安荀一眼:“我又不是洪水猛獸,至於嗎?”

陸安荀怒瞪她:“你也不看看這是何處?荒郊野外,旁邊還有其他人,你........”

蘇綰:“不是荒郊野外就可以了?”

陸安荀憋了憋:“蘇綰,你到底還是不是姑娘家?”

蘇綰適才還感動得一塌糊塗,現在勢必要親個夠的壯志立馬熄火。

陸安荀這人,雖狂傲,但在男女情事方面非常保守。依蘇綰看,不到成親之日,他鐵定要將貞操守得死死的。

算了,沒勁!

蘇綰爬起來,往河邊走。

“去哪?”陸安荀跟上來。

“睡不著,去走走。”

銀月照河,宛若灑落星輝,河水流淌,星輝也不停蕩漾。

蘇綰走在河中凸起的石頭上,腳下石滑,她提著裙擺走得踉踉蹌蹌。

陸安荀盯著她腳下,手背在身後,卻時刻準備扶她。

“蘇綰,你真不後悔?”

“後悔什麽?”

“臨淮郡偏僻,津陽縣更是荒涼,一路上想必你也發現了,前不著村後不著店,杳無人煙,跟著我日子可不好過。”

蘇綰斜睨他一眼:“那你後悔嗎?”

“我當然不悔。”陸安荀緩慢跟在一旁。

“你不後悔,我有什麽後悔的?”蘇綰說:“此前看過游記,裏頭就提到過臨淮郡。說此地臨海,民風淳樸,且山野及海鮮美食數不盡數。我早就想來看看了。”

“所以......”陸安荀不是滋味:“你是奔著美食來的?”照料他起居飲食只是順帶?

“嗯。”蘇綰點頭:“不然呢?”

“回吧,”陸安荀突然拉住她:“別往前走了。”

“回去做什麽?月色多好啊。”

“沒心情。”

“你適才不心情挺好嘛。”

“走不走,前頭有狼我不管你了啊。”

“哎哎哎!走走走!”

蘇綰覺得他這脾氣比天氣還怪,走了會,停下來:“陸安荀。”

“作什麽?”

“我腳麻了,你背我。”

“麻煩!”陸安荀蹲下去。

①宋朝商業繁榮,通商的國家有很多,比如占城、真臘、三佛齊、吉蘭丹、波斯、登流眉、中裏、斯伽裏野等五十八個國家。其中渤泥國就是當今的文萊,位於加裏曼丹島西北部。參考資料.斯波義信《宋代商業史研究》

②宋朝有很多游戲,其中“葉子戲”由唐出現,是一種紙牌游戲。“葉子戲”有四十張牌,分別為“十萬貫”、“萬貫”、“索子”、“文錢”四種花色,後來明清稱為“打馬”,如今港澳地區稱為“馬吊”,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麻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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